翁同龢：一位失败的帝师的历史解读

刘大培

到‌常熟去，除了虞山和尚湖外，翁同龢纪念馆应该去看看，因为这位变法运动的失败者，其凄凉的下场，实在值得同情。

翁同龢故居，我从大门口直走到最后一进，是一座典型的官绅宅院，很简朴，也紧凑，中规中矩的，看不出有江南私家园林的味道，缺乏水池丶水榭丶假山丶围廊那些水岸花苑的东西。中轴线上依次是轿厅丶彩衣堂丶后堂楼丶双桂轩；西侧是中厅丶思永堂丶书楼丶柏古轩；东侧是玉兰轩丶知止斋。

我在中轴线逛进去，再走东丶西两侧，觉得这大体平衡丶左右对称的布局，无不透露出翁府的规规矩矩丶谨慎小心的家风和读书人家儒雅之气。

帝师翁同龢之像

翁相府第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彩衣堂”，它是这座五百年老屋的正厅。溯其屋源，这是座明代建筑，翁同龢的父亲翁心存在购得此屋后，专心用来奉养老母，于是题匾曰“彩衣堂”。其典出于二十四孝中的“老莱子彩衣娱亲”，即为让父母开心，故意身穿彩衣逗长辈开心之意。当然，翁家凡红白大事丶祭祀迎亲丶寿典贺喜之类的大事也在此堂举行。

正厅彩衣堂

走进翁府知止斋，书柜环壁而立，是书房。翁心存给自己的书房取名“知止”，我知道这出处于《老子》中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这段话。从他几个儿子翁同书丶翁同龢丶翁同爵处世之道来看，也都奉承这家教，能够做到“福禄贵知足，位高贵知止”。象翁同龢，官职已列一品，显贵已达帝师，仍然保持书生本色，不贪不腐，袋中有点钱，就去琉璃厂淘旧书。在京做官四十余年，他继‬承家风，购得宋元珍籍孤本丶善本不少，后来被贬出京，均储存于此。我呆坐会儿，见这里的案几丶桌椅丶条屏丶书架，无不清韵入心。见壁上有木刻楹联，上云：“绵世泽莫如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颇能看出他翁家的读书家风渊源流长，

走进对面的玉兰轩，这儿也是翁家子弟读书好地方，幽香扑鼻，兰花正旺。在这个小院子里，读书之余，可月下品茶，日暖酌酒，听曲低吟，弥补读书疲劳，实在是个绝好地方。正面有一联，正能说明此屋之作用：“文章真处性情见；谈笑深时风雨来”。

与友人同访翁府

慈禧太后于光绪元年（1876）发懿旨，决定让幼时的光绪帝入毓庆宫入学读书，並派内阁大学士翁同龢丶兵部左侍郎夏同善为帝师。

据朱寿朋编的《光绪朝东华录》记载，翁同龢在开学第一天就握着小皇帝的小手教他临摹“天下太平”丶“光明正大”8个大字。根据清代对幼帝进行教育的惯例，光绪帝所学的课程主要有“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丶“圣祖圣训”等先帝治术，由汉丶满师傅分别用汉文丶满文教授，还要由武臣教授拉弓射箭等武功。凡精典文章，熟悉篇得每日读50遍，生疏篇得2o遍，所以相当枯燥，小皇帝厌倦。经翁同龢变通，以读熟为准，才使光绪渐爱读书。到小皇帝11岁时，又增加《皇朝经世文编》，教光绪今后如处理政务。为扩大光绪见识，翁同龢又增加朝鲜丶越南丶日本丶台湾的地图书，以及魏源撰写的《⁠圣武记​》丶《海国图志》等书，让他知道世界上的囯与事，让光绪眼界大开。到光绪帝16岁时，在翁同龢的精心教育下，他已具备了“披阅章奏，论断古今，剖决是非”的能力。

可惜的是，上天怎么会安排出来这么个强势的慈禧，她为了牢牢掌控朝廷，竟然要光绪帝每天向她请安，朝中大事必须禀告准核后才能实行。于是帝党和后党之争逐步明朗化。

后党势力强大，主要成员有醇亲王奕環丶礼亲王世铎丶大臣孙毓汶丶徐用仪丶徐桐丶太监李莲英等人；帝党明显薄弱，主要成员翁同龢丶礼部侍郎志锐丶侍读学士文廷式丶翰林张謇丶工部主事沈曾植等人。

中日甲午之战爆发，后党力主求和，帝党以翁同龢为主，主战。翁毅然主张节省开支，不大规模搞慈禧寿庆活动。可惜的是，甲午战争大清方失败了，光绪帝“顿足流涕”，被迫在卖国的《马关条约》上签字，翁同龢也因掌握户部，以北洋水师经费支付太少为由，受到朝野批评。

紧接着爆发康有为为首的“公车上书”，掀起戊戌变法运动。在这期间，翁同龢站在变法者一边，向光绪帝第一个推荐康有为，支持变法，成为新法的倡导者。光绪帝在翁同龢等人的支持下，从下诏变法到慈禧发动政变的103天中，先后发布新政诏令达180条，涉及到文化教育丶经济建设丶军事改革丶机构改革等方方面面。可惜的是，以慈禧为首的顽固守旧派太强大，而翁同龢这些改革派力量微弱，又操之过急，最后失败了。

翁同龢遭到革职丶开缺回籍丶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处分。翁在回到常熟老家后，为避祸自号“五不居士”，即不穿公服丶不会客丶不写字丶不入城丶不写信。小心谨慎过日子。翁是个清官，多年任刑部丶户部尚书，手中银两进出均几百万几千万两，但绝不贪污腐败。门生们看他困难，时常接济点米丶面，家人才能勉强度日。老屋已破旧，一下雨就屋漏，学生们又为他修复了几间老屋，他取名“瓶隐斋”，寓意守口如瓶，不议朝政。

按照慈禧懿旨，他得时常到县衙去听训，汇报思想。这使常熟县县官很为难，这位当过军机大臣丶户部尚书丶协办大学士的翁大人，无论声望丶资历都太高了，自己一个七品芝麻官怎么开得出口来训导他呢？这位县官也蛮有意思，他叫师爷去通知翁同龢，你就称病不用来县衙听训。然而翁不听，照样去。结果是，翁一到县衙门口，差役就按县官老爷吩咐说：老爷已外出，你回家去吧。

翁同龢的书法相当出名，世人以得一幅为稀奇货。现在他开缺回家，闲得无事，又家中经济困难，于是求字者不断。常熟为江苏省富裕之地，财主特多，有富翁派人捧上百两白银以求一幅字，翁同龢均婉言谢绝。有次，一位财主持一折扇，径直进入书房，定要翁在白折扇上写几个字。大概有亲友关系，翁实在是推不掉，就挥笔写上“山穷水尽”4个大字，弄得求者哭笑不得。事后翁同龢对家人说，那有这么多时间，来为他们写字挣钱，我读书都来不及呢！

翁在压抑丶气愤中悄悄离世，据说死后多日，上海报纸才在角落头有个报导：翁师傅仙逝了。